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，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，走出去别人绝对无法想象，这只是一个五十岁都不到的中年人。
“伢子你来了。”父亲的表情不悲不喜，没有看到儿子后那种久别重逢后的惊喜神色，有的只是无尽的麻木。
生活给予了他一个又一个的重击，他的腰弯了，眼神也浑浊了，唯一健康的儿子成人了，他对于生活早就不抱有任何希望。
不过父亲的本能让他没有忘记关心归来的儿子，像是自顾自的在说道：“伢子你还没吃饭呢吧，正好我这晚饭马上就要做好了。”
所谓晚饭，不过是清水煮几根面条再加两个土豆，没有下饭菜，锅里连油花都不见一星半点的。
张平安现在哪有心思吃饭，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的病症，刚才进来的时候他用余光扫描过卧室，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。
焦急的张平安问道：“爹，我娘呢？她人在哪儿？”
他生怕从父亲嘴里听见母亲已经过世的消息，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。
“来，你先抱一下你妹妹。”父亲将怀中婴儿递给张平安，他在看向小女婴的时候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柔情。
妹妹？张平安早就看见了被父亲抱着的婴儿，只是还没来的及发问，此时父亲的话让他更是迷糊了，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妹妹出来。
虽有疑问，不过张平安还是听话的接过父亲手中的妹妹，学着父亲的模样捧在怀里，轻轻转动身子。
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乖巧的酣睡着，小巧的五官镶嵌在蜡黄的脸庞之中，没有一般婴儿的水润肤色，明显是有些营养不良。
空下双手的父亲从腰间抽出一杆老烟杆，熟练的从烟袋中挑出一拈烟丝塞入烟杆头上，就着灶火深吸两口烟嘴，烟气从他的鼻腔喷涌而出。
过足烟瘾的父亲开口说道：“你娘还在镇上卫生院吊水，你妹妹饿了，我带她回来弄点糖水煮面条，等会儿再去接你娘。”
本来他是可以在镇上买点白糖冲水喂给女儿的，但是他忘了带多余的钱，在他和妻子的疾病真相传遍小镇之后，他连一碗糖水都乞要不到。
买东西也是别人远远的用一根木杆递给他，他支付的金钱更是会被人放在水中冲洗，在阳光下暴晒。
灶台边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空碗，应该就是给妹妹喂食后留下的。
妹妹最多一两个月的年龄，按说这个时候还是在哺乳期吃母乳的，可是张平安母亲的身体已经无法产生奶水，糖水加上煮的稀烂的面条就是她的餐食。
父亲买不起奶粉，便是一勺糖水一勺面条糊糊硬生生将妹妹拉扯了一个多月，别小看冲泡那碗糖水的白糖，这是这个家里最值钱的几样物件之一了。
“我娘现在是个什么情况。”张平安担心吵醒怀中睡梦里的妹妹，低沉着嗓子再一次和父亲确认母亲的状况。
母亲还活着，他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只得到了这个信息，其他的仍旧一无所知。
父亲抽两口烟嘴，直至烟丝烧至最后一丁点，再也不见星星火光，“自从生下你妹妹后，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，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。”
他的语气是平静的，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，在知道自己和妻子患病之后，他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类似的场景，习惯了。
“你们俩都在想什么，都是猪脑子吗，不说都多大年纪了，就你们俩这身体状况和家里的经济条件，你们俩还敢要孩子，不要命了吗！”
张平安有些出离的愤怒，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，目光炯炯的直视着父亲厉声喝道。
儿子这么和父亲说话显然是大不敬的，但张平安顾不了那么多了，他母亲人都快没了，全是因为两人的冲动。
“是你娘想你了，”父亲低下头颅，不敢直面儿子的怒火，只是低声呢喃：“你总是不回家，她想再生一个能在家里带着，缓解一下对你的想念。”
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出门在外打拼，留在村里的夫妻俩说不想念儿子是不可能的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，冷不丁儿子不在身边了，他们都觉得一阵阵空虚。
而且在要这个孩子之前，父母专门去问过医生，以他们这种情况，生下来的孩子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健康人。
几率很小，医生只说是不排除这种可能。
得到这个回答的张平安母亲想要个孩子的心思变得格外迫切。
他们夫妻俩注定是无法再陪伴儿子多久的，如果在这之前，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出来，以后成年儿子也能有个帮衬，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。
然而上天连这个愿望都不会给他们实现，张平安的妹妹生下来就是个病患，父母最后的期望破碎了。
听完父亲的解释，张平安没有想到父母想要生个孩子的原因竟然还和自己有关，这让他心中生出愧疚和无奈。
如果自己事业有成，能在城里稳定下来买套房，把父母接到他的身边，也许父母就不会想着再生一个孩子。
如果母亲不是又一次经历怀孕分娩，她的病情可能不会恶化的如此快速。
一切都怪自己没本事，张平安懊恼到想拿头撞墙。
“我娘她还有救吗，医生有没有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撑下去。”眼里噙满泪珠的张平安突然抬头问父亲。
他回家了，就不能让母亲这样继续等待死神的降临，只要有办法，他愿意奋不顾身一试，只希望母亲可以再活得久一点。
久到能看见他结婚生子，久到能看见他白发苍苍。
“有！”父亲一个字的回答宛如一盏黑夜中的明灯，射出名为希望的光照在张平安心间。
“医生说有一种药可以延缓你娘的症状，让她多活几年的时间，”父亲说到这里，眸子同样亮起，光彩夺目，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。
他无力的蹲下身子说：“伢子，咱家没有钱了，医生说的那种药我问过，要四五千一盒，一个月就是两三万的开销，咱家承担不起呀。”
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的了，儿子每个月寄过来的钱连维持当下的生活都很困难，何况现在又多了个闺女出来，哪里买得起医生说的那种药物。
但凡有一点办法，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天天在卫生院里吊水等死，实在是走投无路了。
“爹，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，明天，争取明天我就让母亲用上医生说的药。”
和他爹的颓废绝望不同，张平安回答的斩钉截铁，这是母亲活下去最后的希望，他必须要完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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